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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 中华读书报 》( 2012年03月21日 07 版)
■罗志田(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)
我是中华书局的老读者。在大学读书的时代,买的书基本都是中华出的。那时真是囊中羞涩,买书只能买最基本的,大概也就买了前四史和《资治通鉴》(记得多是邮购,有的还是分册寄来)。另外买的《钱注杜诗》和《柳如是别传》,是上海古籍出版社所出。但后者本是老中华,不过因为“计划出版”的体制,才改头换面。此后自己成了专业的历史学人,中华书局的书,更是伴随左右。读了几十年中华出的书,值此书局百岁生日,说句民间常道的祝福:恭喜发财,吉祥如意!
今年也是民国的百岁生日。当初中华书局的产生,与此直接关联,颇带些前瞻的眼光。据蒋维乔回忆,当清季革命声势日盛时,商务印书馆本以教科书而发达,一些有远见的同人也曾向主持者张元济进言,应预备一套适用于革命后的教科书。但张先生以为革命必不能成功,教科书自不必改。已在商务任出版部长的陆费逵,却暗中预备了全套教科书,并秘密组织机构。到民国元年,突然脱离商务,成立了中华书局,同时推出各种适用于民国的教科书,几乎独占市场。而商务教科书则因带有帝制时代特色,一夜间几成废纸。半年后虽勉强改出新版,而上风已为中华所占。
从那时起,中华书局便以能与时俱进而著称。而它同时又是能够温故知新的,在今日如此趋新的时代,又要应对已达残酷程度的市场竞争,却仍然以古籍为其“支柱产业”,想来还真是非常不容易。
不过,亨廷顿曾观察到:当非西方国家在追求以富强为标志的“现代化”时,它们竞相往西方寻求成功的秘诀;而在这些国家达到相当程度的“现代化”后,又转而声称是其本土文化——而不是西来的秘诀——促进了它们的成功。故国家的富强,可能导致本土文化的复兴。经济起飞之后,文化发展常接踵而至。中华书局看似迂腐的坚持,可能又一次成了前瞻性的准备。
尤其人人都有乡愁,现代社会尤甚。变动剧烈的时代,羁旅渐成常态,家乡也变得像了异乡,人们会更容易思乡。若像陈寅恪说的那样“以观空者而观时”,则思乡又类怀旧——虽是自己的往昔,其实也已陌生;而正因那往昔本是自己的,又让人充满向往。
这样看来,涉及过去的书籍,必有市场。在此个人主体性日益得到强调的时代,老百姓不仅喜欢知道皇帝、太妃和名人的隐私,也同样希望了解与他们自己相近的故事,尤其是更为“年相若”的故事。中华书局的出版对象,前些年已渐从古代向“近代”倾斜(个人也因此侥幸在那里出过书,虽然卖得不好,让出版方失望;在我自己,却是深感荣幸的)。若其能再进一步,向“现代”倾斜,更多讲述20世纪老百姓的故事,则既有助于釐清“我们是谁”的认同,想来也会有好的销路。
从历史看,商务和中华,其实都是靠教科书起家和成长的。自从“计划出版”的体制确立,教科书也就转向别处,渐有“垄断”之嫌。在经济也计划的时代,分工可能确有利于资源的整合。然而曾几何时,我们好像已经进入市场经济时代了。出版社大多变了集团,且个个都说要“做大做强”。这样,指令性的计划出版,仿佛成了“做大做强”的障碍,有些落后于时代了。我的印象,所谓“两会”成员中,出版人似不少。不妨多上条陈,建议打破教科书的垄断。至少就中华书局言,多一项稳定的收入,或许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收费,包括书价。
中华书局的百年,是与时俱进的百年,也是温故知新的百年。在新的百年里,继续的辉煌,是可以预期的。借此也表达一点希望,就是出书时不妨多为大学生和研究生考虑——他们和我当年一样囊中羞涩,却可能是你们最大的购书群体(尤其在大学扩招之后);多少年之后,有些或也成为你们的作者,甚或书局的新领导。若出书的选择稍微再严一点,价格适当再让一点(例如少出精装书),大家都会感恩,并以买书为回报的。俗了,就此打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