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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受惠者的谢意

添加时间:2012-3-26 15:16:55查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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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华读书报 》( 2012年03月21日   07 版) 

■阎步克(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)

中华书局已届百岁,可喜可贺。一个世纪以来,书局的事业与中国现代文史学术的发展,可谓同舟共济、相得益彰。由此而受惠的读者与作者,难以数计,自己也算是其中一个。

我最初脑子里装进了“中华书局”这个概念,是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,来自“中华活叶文选”。家里的书本来不多,但有一次,父亲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打儿“中华活叶文选”,后来又拿回来了四本合订本的。对此书的版权,现在有不同看法,不过我就是从这套书,模模糊糊地知道了天底下有一个“中华书局”的。当时自己只是个小学生,书中内容太过冷僻了,只是随手翻翻,而且主要是浏览译文而已。如今还残留了一些印象的,有《风赋》、《登徒子好色赋》;还有《七发》,篇名很古怪,内容也感觉离奇诡异。为写此文,又上网下载了这套书。这几篇赋在“中华活叶文选”的第1份,难怪留下了印象。印象最深的算是《快嘴李翠莲记》了。那李翠莲开口“赏她个漏风的巴掌”,闭口“你娘的臭屁”,读得我哈哈大笑。无论如何,“中华书局”给我的最初感受,是快乐。

此后一直到进入大学历史系读书,才再度跟中华书局的出版物有了关系。最初学习古汉语,主要是阅读王力先生的4册《古代汉语》和北大中文系编的3部《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》、《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》、《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》。它们都是中华书局出版的。

在学生时代,还订阅了中华书局的期刊《文史知识》。这份期刊的文章,可称深入浅出,给了我的专业学习很多帮助。“浅出”是说其选题丰富多彩,文笔活泼生动、赏心悦目。“深入”是说其中的知识来源可靠,很多出自专家、名家之手,而且其中经常包含着学术研究的线索与信息。记得曾从《文史知识》的一篇文章中读到,越族的首领名号往往以“夫”字为前缀,这“夫”本是成年男子之称,但已变成了一个尊号。这恰好与我当时面对的问题相关,于是就在拙文中引述了这个论点。

随后所阅读、所利用的各种必读书、参考书,中华版的图书与日俱增。经常跑到灯市口的中华书局门市部购书。大约是1985年底或1986年初,听说中华书局把《太平御览》再版了,就赶到门市部去,把沉甸甸的4册书买下背了回学校。书价是104元,相当于两三个月的生活费。花这样一笔“巨款”,当然很兴奋,回宿舍之后一气儿翻阅了一整夜。在卷四一四中看到黄恭《广记》一条材料,涉及了秀才科察举与中正品的关系,赶紧写入《从任官及乡品看魏晋秀孝察举之地位》一文之中。

眼下自己所藏的各种形态的书籍,合计约10万册。随手统计了一下,中华版的有五六千册,竟然占到了1/20以上。求学、教书20多年来,“中华书局”可以说是时时在侧,助我前行。在我的文稿、讲稿中,几乎没有一篇,其中没有“中华书局”的字样。

念本科时会偶发奇想,读书时随手摘录若干史文,就不自量力,拼凑成文投稿。有一篇居然得到《文史知识》编辑的惠顾,被采用了。这对一位初学者来说,当然是一种鼓励,淡化了我的视史学为“畏途”的心理。此文后来还被收入了一本介绍古代风俗礼制的普及读物之中。有一次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,其中提到此文,说是阎步克谈过古代的某个制度如何如何。自己不禁为之汗颜了──那不过是我读本科时乱写的东西啊,何足为据。然而就个人来说,哪怕起点低,总要有一个开始,随后 step by step。以前曾听过这样的话:学历史的要先学会坐冷板凳,四十岁以前不要急于写文章。不过我总认为,在读书阶段,积极写作与发表,是加速进步、事半功倍之捷径。对学者来说,不思考不写作何称“学者”;对学生来说,不写作无以真正进步。在课堂上,自己总是鼓励学生写作,哪怕是写知识性、普及性的文章。现在再加一句话:在写成之后,你们不妨向《文史知识》积极投稿。

此后至今,在中华书局的《文史知识》、《文史》、《传统文化与现代化》等杂志上,发表过十多篇文章。此外,拙作《品位与职位:秦汉魏晋南北朝官阶制度研究》、《服周之冕:〈周礼〉六冕礼制的兴衰变异》两部书稿,没费什么周折,没什么附加条件,即蒙中华书局青目垂采,而且被收入“中华学术文库”,令我至今感怀。

给我的《品位与职位》一书做责任编辑的,是宁映霞博士。她曾协助我核对书中所引史料,纠正了不少疏误错讹。给我的《服周之冕》一书做责任编辑的,是张继海博士。他在审稿之中一丝不苟,也提出了很多问题、纠正了不少疏误错讹。作者交稿时,基本要求就是“齐、清、定”。但我在校对清样时,仍然会随时涌出种种的新想法,而张继海编辑允许我多次大幅度改动原稿。我的思考习惯是联想过多、跳跃性过大,写作时会随时从一个问题跳到另一个问题。总是恨不得转眼就把这个要点写完,马上又去写另一个要点,生怕把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弄没了。然而这种不良的思考写作方式,会留下很多疏误错讹。两位编辑的核对校正工作,等于是把本应由我做的工作,代我承担了,使我不致带着过多的污渍斑点、衣冠不整地见人。

《品位与职位》一书再版时,王传龙编辑又提出了若干问题。记得有一条涉及了北周官品“九命”之制。据《周书·卢辩传》等,北周改正一品为“正九命”,从一品为“九命”;改正二品为“正八命”,从二品为“八命”;余类推。我在书中,是按这个记载叙述的。然而王传龙编辑指出,径直这样叙述,对读者的理解很不方便,因为所提到的“九命”或“八命”是“正”还是“从”,读者一时看不出来。这个意见确实很好。遵其意见,我就把“九命”、“八命”之类的提法,改为“从九命”、“从八命”了,以期一目了然。这虽是个很细微的问题,然而改动了显然比不改好。

中华书局的编辑工作辨析毫发,由此可见一斑。人脑不是CPU,无法保障其运算滴水不漏,在这时候,来自编辑的片言只语,都弥足珍贵。中华书局的声誉,来自高质量的学术著作;而高质量的编辑工作,是最基本的保证之一。中华书局拥有一支高水平的、值得信赖的专业编辑队伍,这对作者是福音,对读者也是福音。

在现代中国的文史出版事业中,中华书局的显赫地位和辉煌成绩,不劳我赘言。“老树著花无丑枝。”展望未来,随着社会文化的进步,中华书局的蒸蒸日上,是可以计日程功的。

就个人而言,可以说,没有中华书局的出版事业,便没有我自己的教书生涯。饮水思源,知恩当报。在中华书局的百年庆典之际,理应道一声“谢谢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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